第二十六章

魏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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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大白梨拉开房门从屋里出来,已经换上了旗袍,一副富家太太的装扮。她拎着两个大皮箱,一步三摇。因为太过沉重,到小院门口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旁边一双手伸了过来:“我帮您吧。”大白梨抬头,看到郑朝阳的笑脸,“哎呀”一声扔了箱子就跑。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沉?”郑朝阳也不搭理大白梨,拎着箱子回了他的房间。

    齐拉拉挡住了大白梨的去路,揪着她的脖领子进了屋,往地上一掼。大白梨坐在地上看着郑朝阳,说道:“长官,我是冤枉的。都是魏樯的事,他是特务,他逼我干的。”

    郑朝阳问道:“他是特务,那你是什么?哎,你怎么发现我的?我装点传师装得不像吗?”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郑朝阳饶有兴致地问道:“哎,哪儿不像啊?”

    大白梨认真地解释道:“眼神,干我们这一行的眼神都不定,叽里咕噜的,您这个眼睛看着就吓人。”

    “看来以后我得整副墨镜戴了。”郑朝阳打趣道。

    他打开皮箱一看,里面都是黄金银圆和珠宝首饰。

    “这是什么?还冤枉!你真挺鬼啊,不愧是给日本特高科干过情报员的。可你说你带着这么两大箱子东西跑路你累不累啊?我拎着都走不动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啊?”郑朝阳继续挖苦大白梨。

    齐拉拉应和道:“这叫舍命不舍财啊!”

    “也难怪,这么多年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也不容易,白天装圣人晚上当贱人。”

    郑朝阳把一套烟具摔在大白梨的面前,厉声说道:“明天,就叫你的教徒们看看你的真实嘴脸。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彻彻底底地交代,你和你后面的那个谁都有些什么计划。”

    大白梨看着地上的烟具,面色苍白。

    “教徒”们没有进入天宫院,而是来到了另一个院子——钟楼。山坡上,魏樯匍匐在荒草之中,眉头紧锁,盯着望远镜。

    “大白梨你这个混蛋,谁叫你换地方的!”魏樯暗自骂道。

    他刚要起身,特务的本能又让他警觉起来,开始四处察看:望远镜中,不同的方向出现了不同的人,从装扮上看有的像是普通市民,有的像是情侣在闲逛,但是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缓慢但细致地搜索。

    魏樯突然间明白了,开会的地址换了,这样一来安装的炸弹就形同虚设了,这些不是偶然。天宫院其实就是个鱼饵,要钓他这条大鱼。明白了这一点,他迅速离开了。

    钟楼会场里聚集了几十个道友,盘腿坐在地上。郑朝阳穿着青布长袍,戴着大墨镜,器宇轩昂地站在台子上:“各位太平道的道友,大家好,我是来自临汾的孔雀真人。这次太平道的盛世法会,真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啊。老母说了,今天到场的每一位道友都可以喝到圣水,等喝了圣水之后,大家都能获得五十年阳寿。为此大家都花了金条买了长生符。我在这里告诉大家,来了就有惊喜,待会儿就叫大家好好见识一下太平道的法力!”

    人群中的杜十娘起初觉得孔雀真人有些眼熟,但她很快就兴奋地看着台上的大号水盆一样的东西,忘了这茬儿。

    郑朝阳继续说道:“既然是法会嘛,当然是要请我们的大法师白羽真人亲自主持。现在,有请白羽真人。”

    齐拉拉搀着大白梨出来了,但此时的大白梨浑身无力,两腿不停地颤抖,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来到郑朝阳身边的时候她几乎瘫倒在地。

    “白羽真人,这下边都是你的道友,好好招待一下吧。我宣布,法会正式开始,请白羽真人作法。”

    乐手用唢呐吹起了《百鸟朝凤》的曲子,所有的人都盯着大白梨。但她不住地打着哈欠,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众人愕然,吹鼓手也吃惊得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大白梨。

    大白梨的大烟瘾发作了,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在地上翻滚,她滚过去抱住郑朝阳的大腿,说道:“长官,长官啊,求求你给我个烟泡儿吧,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下面的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郑朝阳说道:“你不是老母的嫡传弟子白羽真人吗?你就是老母在世啊!”

    大白梨恳求道:“我说,我都说,我根本就不是啥真人,我以前在东北农村就是个跳大神儿的。后来日本人来了,叫我给他们搞情报,我又给他们搞情报,凡是和我不对付的、和我过不去的人我都卖给日本人了。我卖过好多人,都叫日本人抓了去。日本人跑了,我怕被清算,就跑到北平来弄这个太平道,我就是为了钱啊。我都说了,给我个烟泡儿吧!”

    齐拉拉上来把大白梨拉开了。郑朝阳一挥手,两个人抬着大皮箱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箱子。

    郑朝阳说道:“大家看看吧!这都是你们的,是这个所谓的白羽真人这些年蒙骗你们捞的。”

    “你们想想,这些年,这个太平道,这个什么真人除了和你们变着花样儿要钱又为你们做过些什么?信老母能长寿,这些年太平道的教友死了多少?信老母不得病?自己想想自己有没有得过病。全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老母。当你们受了难遭了灾,唯一能救你们的只有我们的党和人民政府。而他们这些人都是靠吸你们的血来活着的吸血蚂蟥。”郑朝阳摘下眼镜继续说着。

    下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已经开始皱眉握拳。

    郑朝阳拿出一个大玻璃瓶子,从水盆里盛出水来,又放进去一条金鱼,说道:“这就是你们要增五十年阳寿的圣水,都看清楚了。”

    片刻间,瓶子里的金鱼翻了肚子死了,下面的人张大了嘴巴。

    “这不是圣水,这是毒药!太平道和特务勾结在一起搞这个法会,是要用你们的命来抹黑我们的人民政府,抹黑我们的新中国!”

    下面的人大喊:“打死她!”

    道友们蜂拥而上,冲向大白梨就开始拳打脚踢,齐拉拉和后面冲出的公安人员赶忙上前阻拦。

    现场一片混乱,杜十娘呆呆地看着天上。阳光照射到脸上,她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突然她摔倒在地昏迷过去。

    郑朝阳从会场里出来,郝平川跑了过来:“朝阳,安放在隔壁院子的炸弹已经排除了,不过还没找到魏樯。”

    郑朝阳笑着指着周围说道:“他应该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看着呢,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搜,他肯定脚底板抹油开溜了。其实叫他当一回观众也不错,叫他知道,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招数,最后的结果都只有死路一条。”

    郝平川回应道:“对太平道的清理已经开始,现在各路点传师和大小护法抓了几十个了。”

    郑朝阳说道:“不光是北京,河北、河南、山西、陕西,整个华北都要统一行动。这次,要把这些害人的邪教全部清扫干净。”

    第二天,郑朝阳、罗勇、郝平川在会议室开会。

    郑朝阳率先发言:“我们对大白梨的审问十分顺利。她很痛快,她的真实身份是党通局特工,代号‘黄鹂’。只不过她闲置好多年,大道首的好日子过习惯了,从来也没想过为国民党效忠的事。这次被唤醒她极不情愿,一心想着敛财后开溜。”

    罗勇表情严肃地说道:“大白梨我没兴趣,她顶着特务的招牌也还是个巫婆。倒是她的身份——她是党通局的,而魏樯是保密局的,要知道,国民党的这两个部门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相互之间杀起来比对付我们还要狠,现在竟然能同时接受候鸟的指挥。”

    “这说明在北京,保密局和党通局已经联手了,甚至有可能国民党体系内其他特务机关遗留的冷棋都已经归纳到候鸟的旗下。”郑朝阳表情凝重地说道。

    “真要是这样,候鸟的破坏力可比桃园行动组要大多了。”郝平川对这种情况颇为担忧。

    “王八不露头,谁知道怎么下刀。既然出来了,就别叫他再回去了。同志们,这段时间北京城对特务组织的打击成果显著,已经迫使候鸟这个最大的特务头子开始现身了。我们得抓住这个时机,把他的王八脖子彻底揪出来。”罗勇鼓励众人道。

    他又对郑朝阳说:“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计划,要抓紧!”

    “是,领导。”

    “什么计划?”郝平川满脸疑惑地看着郑朝阳。

    郑朝阳回到办公室,多门敲门进来,向郑朝阳汇报,他通过在北极寺做买卖的本家侄子,找到了那辆道奇车的线索。目击者称那天在北极寺停车的司机是李把头。

    晚饭后,郑朝阳约郑朝山打篮球,两人边打边聊天儿。

    “哥,开车撞你的那人,被我们找到了,是杨义。他扮成李把头要开车撞死你。”

    郑朝山停止不动,疑惑地问道:“我又没得罪他,他生病我一直照顾他,还帮忙给他妻子找药,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吧?”

    郑朝阳说:“我们找到目击证人了。李把头,就是杨义,他撞完了你把车停到了北极寺的走私场,离开的时候被人看到了。所以,不会搞错。”

    “可惜他死了,不然我倒要问问他干吗要这样对我。”郑朝山随手将篮球投出。

    哥俩儿就杨义前后的种种行为探讨了一番,郑朝山总能自圆其说。郑朝阳分析当时开车撞杨义的人是谁,郑朝山听出这分析有所指,反问道:“你想说是我吗?”

    “他曾经到公安局说你是特务,那时候我们可以说他说的是疯话。”

    “那时候!”郑朝山把篮球重新拍打起来。

    郑朝阳诚恳地对郑朝山说:“哥,你要是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你弟弟,不会不管你。天大的事情,我们两兄弟可以一起扛。小时候是你帮我,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我帮你呢?”

    “我很好,不需要帮。如果哪天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郑朝山没有接受弟弟的好意。

    郑朝山走进密室,从地板下拿出电台,架好天线发报:“职部身在虎穴,现敌逼迫日近,随时可能暴露,准备一死效忠党国。”

    大街上的定向车很快截获了电文,迅速向郑朝山家逼近。当郑朝山终止发报时,定向车已到了距离他一公里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郑朝山陷入沉思。面对警方不断逼近的危险和魏樯的丧心病狂,他对所谓的党国大业感到彻底绝望,这一刻他决定不再停留。

    回到家,他拉上厚厚的窗帘,和秦招娣商定好离开北京的方法和路线。

    他对秦招娣说:“下班后,我们想办法到白石桥碰面,经长辛店去绥远,然后去赤峰,再从赤峰去沈阳,那里正在遣返日侨,我们可以混在日侨之中去日本。所以,忘了广州吧。”

    秦招娣趴在桌子上,看着郑朝山,眼里都是崇拜。

    风尘仆仆的白玲坐着吉普车回来了,车在警察局门口停了下来,她拎着一个箱子急匆匆地来到郑朝阳的办公室。她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纸袋,戴上手套,轻轻地拿出一个破损的茶杯。这是秦招娣的漱口杯,白玲从上面提取到了两枚清晰的指纹,是尚春芝的。

    白玲说道:“现在很清楚了,秦招娣就是尚春芝。我建议,立刻拘捕秦招娣。”

    “问题是,我刚刚接到报告,我们负责盯着秦招娣的同志没能盯住她。”郑朝阳面露难色,“她失踪了。”

    白玲目光严厉地盯着郑朝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郑朝山来到白石桥畔久等秦招娣不见,预感到不好,急忙返回家中。

    他进门喊道:“招娣,招娣,你在屋里吗?”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魏樯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书。郑朝山警觉地拔出手枪,四下察看。

    魏樯说道:“别找了,就我一个人。”

    郑朝山坐到魏樯的面前,把枪放到了桌子上。

    三天后的下午,中共重要领导人要和民主人士在六国饭店开茶话会。郑朝山作为青年民主促进会的总干事,收到了邀请函。魏樯以秦招娣和未出世的孩子为筹码,要挟他做人体炸弹,以自己的命换老婆孩子的命。对于这一威胁,郑朝山没有选择的余地。

    魏樯走后,郑朝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这一次,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六国饭店周围都是在守卫的公安人员。郑朝山拿着请柬走进了饭店的大门,他站在大门内看着大厅里。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在谈话,服务员端着托盘来回穿梭。

    韩教授走了过来向郑朝山问好:“朝山,怎么才来啊?来来,我们几个正商量呢,待会儿还得是你代替我们去发言。我昨晚上拟了一个发言稿,来,你看看。”

    韩教授拉着郑朝山往里面走。边走郑朝山的眼睛边四处搜索,他看到了卫生间的指示牌,说道:“老韩,你先过去,我得去趟洗手间。”

    “那快点啊,都等你呢。”

    郑朝山点点头,走向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一扇门上写着维修两个字。

    他拉开那扇门,里面放着的都是拖把和扫帚等清洁用品。他打开水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了两块黄色炸药,上面印着TNT和USA。

    郑朝山从卫生间出来,靠墙慢慢走着,步伐僵硬,右手揣在兜里,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沙发就赶紧走了过去。

    大厅里忽然掌声雷动,门开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一边向众人招手一边走了进来。他身后是几名警卫,再后面,是郑朝阳和白玲。

    郑朝阳的眼睛敏锐地向四周察看着,很快看到了郑朝山,他微微地冲郑朝山点了点头。郑朝山没有回应,而是慢慢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领导人在警卫的引导下前往休息室了。

    郑朝阳拉住白玲指着郑朝山的方向说道:“是我哥。”

    “我注意到了。他好像身体不舒服。”

    郑朝阳说道:“我过去看看,你盯住了。”

    白玲点头答应。

    郑朝阳走到郑朝山的面前,发现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看着周围的人群。

    郑朝阳坐在他右侧的沙发上,说道:“哥,你来啦。”

    郑朝山微微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嗯。”

    “哥,你没事吧,怎么脸上都是汗?”郑朝阳关心地问道。

    郑朝山右手紧握,左手摸摸脸,回应道:“没事,可能这儿有点儿热吧。”

    郑朝阳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他伸手去接,但没够到。郑朝阳又往他跟前递了递,他接过手帕擦汗,用的依然是左手。

    “那你先歇会儿吧。”说完,郑朝阳转身就走,像是没事人似的,走出两步后他突然一转身。

    郑朝山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轻声说道:“别动!敢往前走一步,这里就灰飞烟灭。”

    他轻轻地晃动右手,说道:“两公斤黄色炸药,能把这个房子炸平。”

    郑朝阳四下看着,对郑朝山说道:“你不会连你亲弟弟一起炸死吧?”

    “你可以走,但你要是敢叫一声我立刻引爆。”郑朝山威胁道。

    郑朝阳质问郑朝山:“这个时候,你觉得我会走吗?我要是甩下这一屋子的人自己跑了,我后半辈子都睡不踏实。”

    郑朝山冷静了下来,对郑朝阳说道:“好,那你就在这儿吧,等会儿咱一起去见爸妈。”

    郑朝山的眼睛往挂钟上扫了一眼。

    “都炸成几百片了,也不知道爸妈还能不能认出咱俩。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郑朝阳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特务了,对吧?”

    “是。开始的时候只是猜测,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就一直没动。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是特务,可直觉又告诉我,你就是特务。”

    “那你干吗不抓我?”

    “我们不是你们的蒋委员长,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我们不会乱抓人,哪怕明知道你是特务。”

    “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吧,你们也不怕线放得太长叫我跑了?”郑朝山并不相信他的一套说辞。

    郑朝阳继续安抚郑朝山:“不怕。中国现在是上下一心排除万难建设国家,对于敌特分子,只要他们真诚悔过不与人民为敌,我们仍然愿意叫他们成为人民的一员。毕竟都是炎黄子孙。”

    “说得真好,我知道你想找到我背后的人。我告诉你,我是桃园行动组的组长,代号‘凤凰’,我的上线是魏樯,代号‘大先生’。段飞鹏、宗向方、乔杉是我的组员。其实大先生也是傀儡,真正的领导人是候鸟。你们找到魏樯,就能找到候鸟。你有新任务了,所以还是走吧。”郑朝山说出一切后,再次看着墙上的挂钟。

    郑朝阳继续劝解:“我不走,魏樯也跑不了,抓到他是早晚的事。倒是哥你啊,你真想把自己炸成碎片自绝于人民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三民主义的信徒,民生、民权和民主,民是什么,是老百姓。没有老百姓你整什么三民主义?国民党失败就是从来不把老百姓当人!老百姓在你们眼里就是牲口。共产党为什么能有今天,因为我们叫老百姓活出了人样!”

    郑朝山不耐烦地说:“我不听你这些政治说教,从见到你那天起你就在说,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不想听但你不会不想。你是懂道理的,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哥,你仔细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熬过了抗战,熬过饥荒,熬过内战,不容易啊。这里还有你的老同事、老朋友,你就忍心叫他们和你一起去死?这一下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会生生世世地诅咒你啊,哥。你叫嫂子怎么活,叫没出生的孩子怎么活?将来他怎么看你?他的父亲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吃人的魔鬼。”郑朝阳的言语间充满悲痛,他是真心想要劝说自己的大哥回头。

    郑朝山的思路有些混乱,他挥舞着右手大喊:“住口!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我、我是为了信仰,我杀身殉国……”

    “你早就没有信仰了。没有任何一个信仰叫你滥杀无辜。殉国?你的国在哪里?不是被老百姓赶到小岛上的那个腐败政府,而是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才是你应该为之奋斗牺牲的!”郑朝阳戳穿了郑朝山的诡辩。

    “我没办法。”郑朝山语气平缓地说道。

    “办法是想出来的。”郑朝阳也冷静了下来。

    一个侍者端着托盘从郑朝阳身边经过,郑朝阳从托盘上拿过一杯水一饮而尽。

    “不用想了,我今天必须引爆这个炸弹。”郑朝山已经下定了决心。

    郑朝阳伤感地说:“哥,你这又何必呢,我是你弟弟啊。我还记得你冬天的时候带我去什刹海滑冰,夏天带我去北海游泳。你不会游泳,就看着我游。等我游累了,再背我回来。”

    “你为了叫我背你,还特地编个柳条帽子给我戴头上贿赂我。”

    “咱们一起去庙会,我骑在你的肩膀上。”

    “我那时候没钱,买一串糖葫芦给你,你数好了数儿,再分一半给我。你就这个时候算数最好。你每次挨了爸爸的打都往一个地方跑,所以每次都会被我找到。”

    “我不是怕你找不着我着急嘛。”郑朝阳笑着说道,“哥,你说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

    郑朝山颇为感慨地说道:“是啊,长大了,烦心事就来了。本来想找个依靠,可没想到这个依靠反倒成了人生最大的麻烦。反过来,这个依靠要来依靠你。你心里不开心啊,可又能怎么样,这是自己选的路。”

    “也不是不可以选另外一条路啊。”郑朝阳慢慢地靠近郑朝山,“哥,你今天来,是因为嫂子吧?”郑朝山看着郑朝阳,郑朝阳继续说道,“嫂子被魏樯绑架了,他用嫂子和没出生的孩子逼你?”

    郑朝山苦笑道:“你确实聪明,我不死,她就会死。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但是哥你想过没有,你要是死了,怎么保护嫂子?这些人丧心病狂,你能信任他们吗?他们真的会放过嫂子吗?他们用嫂子来逼你,你死了,嫂子也就没用了。你活着,他们起码还会有所顾忌。”

    郑朝阳的手握住郑朝山颤抖着的右手。

    “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我向你保证,一定带嫂子回来。咱们是兄弟,你知道我的能力。”

    郑朝阳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郑朝山的手指,里面的引爆器露了出来。

    郑朝山放开引爆器,眼泪流了下来,轻声喊着:“招娣。”

    郑朝阳帮着他脱下外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又用剪刀慢慢把他的毛衣剪开,里面是被汗水渗透的白衬衣和炸药。

    “你怎么知道能说服我?”

    “咱是兄弟,我太了解你了。你看你选的位置,离讲台远不说,还在角落里,我就知道你不是花岗岩脑袋铁了心要殉葬。”

    在一处安全屋内,魏樯和秦招娣分别坐在长条桌子的两头。

    秦招娣冷冷地问道:“我男人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放心,请你来是当个定心丸。你家男人脑后有反骨,一般人斗不过他。把你请来,也不过是给马戴上嚼子,叫他好好干活而已。”

    “叫他去给你当炮灰?你把他看得太简单了,他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魏樯不屑地说:“看来你的确不了解你的男人,看看这个吧,好好看看,回头我再找你。”

    魏樯把一个档案袋递给秦招娣,随后转身走了出去。秦招娣慢慢地打开档案袋,里面是郑朝山的委任状,上面清晰地写着郑朝山的代号——凤凰,还有他残杀中统特工的照片。

    秦招娣看着照片,大雪纷飞中那熟悉的冰湖、熟悉的身影,当年自己在冰湖边勘验现场的场景历历在目。凤凰、凤凰、凤凰,他的代号也是凤凰。秦招娣瞬间明白,郑朝山和自己结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悲痛欲绝,手指狠狠地抓着桌面,经过一番复杂激烈的内心斗争,她惨笑道:我不是秦招娣,我是尚——春——芝!

    她慢慢地拔下发簪,拔下钢套儿,露出锋利的匕首。

    外屋里的三个守卫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牌,秦招娣把手从栅栏里伸出去,用一根铁丝捅开了门锁。

    几个守卫被秦招娣挨个儿干掉,她从一具尸体上摸出香烟点燃,十分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向空中喷出一个个烟圈儿。发簪上沾着的鲜血慢慢滴下。

    魏樯回来,看到三个守卫被杀,大惊之下转身要跑,被阴影中走出的秦招娣用枪顶住:“你拿着我男人的照片,还抓了我,不弄死你我们两口子怎么活!”

    魏樯吓得求饶道:“冷静、冷静,尚组长,弄死我你们也活不了,可我活着你们就没事。”

    尚春芝眼光犀利至极,枪口狠狠地顶住魏樯的下颌。

    魏樯继续求饶道:“照片我可以给你,党通局都没了,谁还在乎这些陈年旧账。我知道怎么去台湾,这段时间我不在北平,你以为我都在干什么,就是建立一条到台湾的秘密通道。你明白吗?只有我能送你们去台湾。只要郑朝山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尚组长,你好好想想,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过太平生活吗?台湾是个好地方啊,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咱们的好多老朋友都在那边。”

    秦招娣慢慢放下了手枪,眼睛里的凶光慢慢消失。魏樯直起身来摸摸脖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魏樯开着车,秦招娣就坐在他的身后。途中魏樯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台湾的美丽富饶和风土人情,秦招娣向往不已,渐渐地神经开始放松,顶住司机靠背的手枪垂了下来。二人说话间车停在了一片油菜花田边。

    魏樯对秦招娣说:“你走过这片油菜花田,他在那边的树林里等你。”

    秦招娣看了看油菜花田,对面是一片树林。她在最后一刻放松了警惕,一路奔向了油菜花田,而车里的魏樯从座椅下面拿出了一把手枪。

    秦招娣在阳光中奔跑,大口呼吸着油菜花的香气,马上就出油菜花田了,前面就是树林。一声枪响,她倒在了花海中。

    魏樯来到秦招娣面前,看到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真可惜,你最后又变成了秦招娣。也许,你本来就是秦招娣。”

    魏樯在树林中挖了一个大坑,把秦招娣的尸体放了进去。秦招娣仰面躺在土坑中,眼睛睁着,好像还在看着蓝天白云。

    魏樯草草地埋葬了秦招娣,对墓地做了伪装后离去。在魏樯离开后不久,树林的土埂后冒出来两个农民,他们以为刚开车离去的是个大财主,定是埋下了不少财宝,于是挖开了那个地方。

    秦招娣的尸体被发现了。郑朝山步履缓慢地走进停尸间,看着她的尸体,他泪如泉涌。

    在审讯室中,郑朝山对面坐着郑朝阳、郝平川和白玲,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我是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中校专员,桃园行动小组成员,代号‘凤凰’。民国二十五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加入军统,之后奉命长期潜伏在北平,在接到唤醒通告之前不参加任何行动。1944年冬,我奉命到河南郑州圣英教会医院潜伏,执行绝密计划,擒杀中统站卫孝杰等六名中统特工。为了保护我的身份,当时用了一名被俘的日本特工的代号——‘鼹鼠’。我模仿了‘鼹鼠’使用的武器,用来自我保护。之后我继续潜伏,直到被魏樯唤醒,加入桃园行动组,策划保警总队的哗变。万林生是我杀的。因为我弟弟郑朝阳的共产党身份被发现后,我被万林生抓走,当时保密局北平站站长王辅成亲自打电话给万林生放我出来。所以,万林生知道我的身份。金城咖啡馆的服务生袁硕是我杀的。本来我叫宗向方在公安局干掉袁硕,可他不愿意,反而把袁硕送到我的面前。我指使鼹鼠杀了马老五,是要转移视线,叫你们认为鼹鼠就是凤凰。杨凤刚派到电影院安放炸药的两个队员也是我杀的。杨凤刚是个疯子,但我不是。我还记得刚参加军统时候的我,也是个热血青年,一个忠诚的民国的守护者。我相信我所做的,是在拯救国家于危急存亡之秋。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执行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杀害自己人,就为了抢地盘……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相信我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可是现在……”

    交代完一切后,郑朝山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

    郑朝阳来到罗勇办公室,向罗勇汇报了凤凰投诚的消息。

    “干得好!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叫他重新获得魏樯的信任。魏樯杀了秦招娣,而凤凰的联谊会爆炸也没搞成。”

    郑朝阳回答道:“我想过了,只有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