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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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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后,云收雨散。天空明净得如同秋日的湖面,水蓝中泛着淡淡的白。

    兰贵妃拿到左思的签文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呈给皇帝。奈何皇帝刚刚早朝不久,她一直熬到天黑,才把靖武帝给盼回来。

    皇帝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笑呵呵地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要到里屋去看?”

    兰贵妃肃色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恕妾身不敢轻易示于人前。”她顿了一下,做出忐忑的样子来,“事实上妾身心里也是挣扎了许久,才敢说给皇上听的。”

    “哦?”她这样神神秘秘的,反倒勾起了靖武帝的好奇心。

    皇帝接过那张纸条一看,发现不过是一首诗而已,就有几分失望地说:“这又有什么好看的,竟值得你这样紧张?”

    兰贵妃急忙道:“皇上可看仔细了,这是一支签文,说的是女子篡位,对江山图谋不轨的故事。”

    历来提起江山,做皇帝的都难免要敏感上几分。靖武帝闻言轻轻挑眉,看向兰贵妃,“哦?是吗……这是谁的签文?”

    兰贵妃咬了咬红唇,做出十分不情愿说出来的样子,“是,是……是贤王妃的。”

    “贤王妃?”靖武帝怪道:“既然是她,你直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兰贵妃目光流转,眉头轻蹙,楚楚可怜地道:“这还不是怕皇上怀疑妾身,是为了对付恪皇贵妃才陷害贤王妃的嘛!”

    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心底的担忧,正是合了靖武帝的心意。身为皇帝,他最讨厌女人在他面前耍心机,所以像兰贵妃这种简单直接的性子,很是得靖武帝的喜欢。

    皇帝宠溺地笑道:“兰儿多虑了,朕怎么会怀疑你呢?你能这么说,就说明你心中光明磊落,定不是出于妒忌才有此举。”

    “还是皇上最懂妾身。”兰贵妃笑吟吟道:“妾身一言一行,可都是为了皇上考虑的呀!”

    靖武帝点头笑笑,“兰儿对朕的心,朕都知道。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你实在不用过分担心。贤王妃和她姑姑不同,最是温婉贤淑不过的一个人了。说她会像皇贵妃一般野心勃勃,朕都不大相信,更别说她会越过裴家的子孙,登上皇位,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兰贵妃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哪里肯轻易放弃。她勾住皇帝的身子,娇声说道:“贤王妃或许无心,但旁人或许有意呀!”

    “你的意思是……”皇帝微微皱眉,突然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裴子扬表面上说他不是为了左思才会拒婚,但潜意识里,皇帝总觉得不大相信。

    “贤王殿下爱护王妃,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兰贵妃低声道:“贤王妃对贤王的影响力这么大,就算她无心夺权,左家人会依吗?”

    提起左家,那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眉头紧皱,颔首道:“你说得没错。子扬若要为太子,太子妃绝不能出自左氏。”

    说到“太子”二字,兰贵妃心头一动,突然慌乱起来,“皇上……您当真已经下定决心,立贤亲王为太子了吗?”

    皇帝侧过头看她,实在不忍心辜负兰妃期待的眼神。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声,矢口否认道:“朕只能说,子扬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将来如何,朕也说不准。”

    兰贵妃欣喜道:“有皇上这句话便足够了。妾身就知道,皇上心里是有我们母子的。”

    靖武帝语重心长地说:“兰儿啊,朕何尝不希望咱们的儿子登上皇位?只是承儿还太小了,要让朕现在把这片江山交给他,朕实在是放心不下。”

    兰贵妃懂事地说:“皇上放心,妾身省得的。”

    皇帝点点头,就要去隔壁更衣。但他才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道:“这张签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猝不及防地被皇帝这么一问,兰贵妃心头一慌,强笑道:“皇上这是在怀疑签文的真伪吗?您若不信任妾身,尽管可以派人去追光寺查证。”

    皇帝摇头道:“朕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太过单纯,朕怕你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兰贵妃短暂地犹豫了片刻之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是妾身斗胆,派人向追光寺的师傅要的。”

    刚才兰妃明明说她不是为了陷害左家才有此一举,但她的行为显然和说辞相矛盾。皇帝不免狐疑道:“你为何要看贤王妃的签文?”

    兰贵妃能安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面对皇帝的疑问,她反应极快地低下了头,害羞地说:“不瞒陛下,妾身前些日子也托人在追光寺求了支签。听人说起贤王妃也去求了签文,就想看看她抽中的是什么,沾一沾她的喜气。”

    皇帝了然地笑道:“还说不吃醋呢,这不是看皇贵妃有了身孕,自个儿也想再生一个了?别忘了你膝下还有老五呢,若论皇子,你可比皇贵妃多。”

    “可妾身娘家没有那么出色的侄女,可以做皇子妃呀。”兰贵妃惋惜地说道。

    “母后不是说过了吗,叶家就是你的娘家。”皇帝道:“高丽公主已经许给了老二,等贤王妃生了孩子,子扬可就没什么理由再将熙儿和纯儿拒之门外了。”

    兰贵妃笑道:“皇上说的极是。”

    皇帝说完,又拿起了那张签文,有几分出神。兰贵妃在旁看到这一幕,心满意足地笑了。

    此时此刻的兰妃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其实正在自掘坟墓。

    她的阴谋,将会误打误撞地助左思一臂之力,开创出一代女帝的治世传奇。

    ***

    贤王府里,终于久违地迎回了它的男主人。裴子扬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左思环抱着他的腰,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可裴子扬却是一夜未眠。他回想起在江浙、在高丽所发生的一切,还有昨晚左思所说的每一个字,愈发觉得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

    按照他的本性,应是恣意潇洒地享受人生,不拘泥于世俗。可是现在,他不可以。

    因为现如今,裴子扬是丈夫,是父亲,是将士们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首领。左思说得没错,如果他失败了,不仅仅是丢掉自己的性命这么简单。他的妻儿,他的家人,还有那些随他出生入死,被打上“贤王军”标签的兄弟们,都会走向灭亡。

    裴子扬不能逃,他只能正面迎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总要全力一搏,才算不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

    左思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裴子扬俊美如铸的侧脸,还有他乌黑的眼圈儿。

    她心疼地拉了拉他的手,嗔怪道:“怎么起来的这么早啊?皇上免了你三日的早朝呢,好好歇歇吧。”

    裴子扬没有告诉她自己一夜没睡的事情,怕左思为他白白担心。他回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左思晨起时慌乱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去给煜王妃请安?我陪你一起过去。”

    左思惊讶道:“去煜王府?过去你不是最不爱听皇叔唠叨的吗?”

    裴子扬轻挑嘴角,笑容里颇有几分无奈。“是啊,过去我太任性了呗。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不足。”

    “子扬,你没事吧?”左思也坐起身,面对面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啊!”她伸出手摸了摸裴子扬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

    奇怪,也没发烧啊?

    “心心,”裴子扬拉住她作怪的手,好笑地说道:“我没事。”

    “那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丧气话?”裴子扬是什么人啊?他拥有高贵的出身,出色的外表,不俗的实力。认识裴子扬这么多年以来,左思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低沉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这还是在他刚刚打完胜仗之后。

    裴子扬解释道:“高丽一役,我军看似大获全胜,实际损兵将近三万。想到那些因我而死的战士,我就感到心痛无比。他们之中或许也有许多人像我一样,上有病弱的母亲,下有尚未出世的孩儿……”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明白原委之后,左思认真地劝道:“你虽然是主帅,但战争并非因你而起,战事也不是你发动的。”

    “话虽如此……”

    “裴子扬,你要是再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可不喜欢你了。”左思奇怪地看着他,只觉得裴子扬无比反常,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你若想从根本上改变一切,就做这天下的主人,按照你的意愿来统治这天下。”

    裴子扬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左思竟会说出这样气势磅礴的豪言壮语。

    “你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听来的,是我自己想的。”相比于裴子扬的惊讶,左思则完全没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她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之前的话题,“你要去见煜亲王,那样也好。四姑姑早就嘱托过我,若有机会就劝劝你,让你多听一听皇叔的教诲,说是于你的前途有益。”

    见裴子扬点头,左思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嘱咐道:“不过你千万小心一些,皇叔早年恐怕对兰妃有情……他的话是真是假,还要你自己悉心辨别。”

    裴子扬吃惊道:“皇叔对兰妃……?这是谁告诉你的?”

    左思:“是四姑姑,她不会骗我,也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骗我。”

    裴子扬一想也是,兰贵妃本就是左家的敌人,煜王妃既然想让裴子扬和煜亲王亲近,就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他颔首道:“你放心,知道这层关系之后,我反倒希望皇叔是兰妃的人。这样我就可以顺藤摸瓜,探清兰妃那边的动向。”

    见到昔日里信心十足的裴子扬又回来了,左思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更衣,等到穿戴整齐之后,左思问道:“咱们这就去煜王府吗?”

    裴子扬摇了摇头,“皇叔上了早朝,只怕还没回来。咱们头一次因为夺嫡之事登门,多少要郑重一些。回头你以贤王府的名义下个帖子,咱们再一起过去。”

    左思答应着说:“那现在是要去哪呀?”

    “去穆府,看看聆风。”裴子扬担忧道:“在高丽的时候,他中了敌人的毒箭。”

    左思这才知道,原来齐军主帅受伤、战亡之类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她捂住嘴巴,惊讶道:“那些说你们中了毒箭的传言,难道是真的?你……”她立马拉着裴子扬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他除了脸上挂了一点彩,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子扬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聆风,替我挡了一箭。伤势倒是不重,没有射中要害。只是箭头上下了毒,颇有几分难办。”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左思着急地说:“我这就让人去外祖家,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医过去。”

    裴子扬按住她的肩膀,宽慰道:“父皇已经派了太医过去,聆风一定不会有事的。”不过钟氏乃是医药世家,说不定民间有高人也说不定,裴子扬也就没再阻拦。

    去穆府的路上,左思自责地说道:“先前我看你好端端的,就默认聆风也没事,谁知他竟陷入险境。若是聆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向安汐姑娘交待?”

    “说起安汐,”裴子扬一脸受不了地说:“你不知道穆聆风那小子有多肉麻,天天晚上睡觉前都要闻安汐送他的手帕。行军那么多天,上头一股汗臭味儿,亏他干得出来。”

    左思知道,他这是故意在说笑,放松她紧绷的神经。她想笑笑,可是实在笑不出来。

    裴子扬看不下去,捏了捏她的下巴,“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我说一件真正值得我们开心的事情吧。”

    “什么事?”

    裴子扬道:“高丽一役,我起码能够断定,聆风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左思意外地挑眉问道:“难道在此之前,你还怀疑过聆风吗?”

    “实不相瞒,除了你,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曾怀疑过。”裴子扬见她这副表情,奇怪地说:“你干嘛这么吃惊,你随我去江浙,不就是为了查出内鬼吗?”

    左思被他的精明所骇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裴子扬你……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你心机好深!”

    “呦呵,还学会倒打一耙了。”裴子扬捏了捏她的脸,轻哼道:“还不知是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你要想瞒也请认真一些,不要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好不好?”

    “你别说了……”左思从他的魔爪中挣扎出来,捂脸道:“我觉得自己好蠢。”

    “你不是蠢,你这是可爱。”裴子扬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只有我这么了解你,才会读懂你的每一个表情。那只鬼,他是看不出来的。”

    左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那你说说看,内鬼究竟是谁啊?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裴子扬道:“对方想让我们查出的人,是五弟。只要逆着这条线想,就能大概有个范围。你想想看,是谁让我们查到五弟的呢?”

    左思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只能一脸崇拜地看向裴子扬。

    “将矛头指向五弟的,是楚不樊的账本。促使楚不樊落马的,有安信、安仁、聆风。”

    裴子扬分析得头头是道:“安信和我一起,对楚不樊虚以委蛇,放松他的警惕。聆风打入官府内部,偷到账本。安仁领兵,将楚不樊捉拿归案。他们三个,是捉拿楚不樊时出力最多的人。不得不说,聆风的嫌疑最大。因为像安仁安信兄弟这样的世家子,以兰妃的实力还是很难收买的。”

    不是裴子扬以世俗的眼光看人,而是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都极其注重风骨,就算安家这样从商的家族也是一样。

    安氏好歹是三大家族之一,尽管近几代逐渐走向式微,世家大族的精神仍在。别看他们和许多人一样,都默认了兰贵妃和六皇子的身份,其实他们私下里对兰妃这样的女人,还是从骨子里感到鄙夷的。

    而穆聆风就不一样了,他和兰贵妃一样都是平民出身,又是兰贵妃和楚不樊的老乡,的确极有可能被兰贵妃策反。

    只是经过高丽战役的出生入死之后,裴子扬可以百分百地确认,穆聆风就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一个人在生死关头时的表现,往往最为真实。在当时的境地下,如果穆聆风心怀鬼胎的话,完全可以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裴子扬去死。

    毕竟战场上那样混乱,就算裴子扬中箭身亡,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是穆聆风没有那么做。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裴子扬。

    穆聆风昏迷之前说过的话,裴子扬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声音微弱,但很清晰地说——“子扬,你就是我的信仰。”

    穆聆风当时的语气,是把这句话当做遗言说的。

    他不信神佛,不信命。在穆聆风的心中,裴子扬就是他的信仰,他要仰仗的太阳。只有裴子扬活着,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如若不然,幼子继位,后妃祸国,定会天下大乱。

    “我相信聆风当时的真心。”裴子扬笃定地说:“如果只是为了取信于我,他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左思颔首道:“我也觉得,不会是聆风。”

    “如果是他,我也只能认栽了。”裴子扬豪气地说:“人生总要赌上那么一回。如果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弃良臣而不用,我还有什么资格争夺太子之位?”

    “好吧……”左思低声道:“那么照你说来,内鬼不是聆风,究竟是谁?安仁和安信瞎了眼,都被兰贵妃收买了?”

    “我觉得这里头,应当埋着一条线。”裴子扬说到这里,马车突然停下,穆府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