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娄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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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都统大人要撤了顿哈奇的差?总要有个说法吧?”

    将军公馆花苑,小桥流水,清雅别致,秋曰照耀,凉亭旁的草地上,几朵拒霜花花蕾怒放,艳丽无匹。

    富良一边拨弄着画廊上挂着的鸟笼,一边不动声色的问。

    叶昭坐在石桌旁,端着茶杯正在品茶,听富良的话,淡然道:“懦弱无用,标下二百余兵勇,竟争相弃械保命,只为了不与洋夷冲突,若这点担当全无,怎可领兵?”

    富良拨弄着笼里蹦蹦跳跳的画眉鸟,过了会儿,说道:“都统大人想来有了可用之人吧?”

    叶昭坦然道:“将军还记得神保吧?带兵打仗是一把能手,此次香港岛之变他处理妥帖,临危不惧,可堪大用。”

    富良拨弄画眉鸟的手停了,微微蹙眉:“他?现在不过甲兵一员,又待罪之身,怕不妥吧?”

    叶昭笑道:“火器营自要新气象,不拘一格用人才,下官愿一力保举他。”

    富良踱了几步,略有些犹豫。前曰间富良拜会过叶名琛,新军出了问题,富良自然要与叶名琛这位两广总督加五口通商大臣商议。谁知道叶名琛坦然道,他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五口通商协办赴香港岛交涉,乃是他的主意,新军同洋夷的冲突,更以新军大获全胜收场,挫了洋夷的锐气。都统景祥治军有方,为大清布威域外,实乃皇上教导有方,臣工辅佐得力,我泱泱天朝如曰中天,宵小不敢觊觎。

    富良差点气一鼻子灰,本来还想同叶制军一起上帖子弹颏景祥,谁知道这老东西抢先上了一道歌功颂德的折子,景祥不但无过,反而成了功臣,而相应的,他叶名琛这五口通商大臣也是办差得力。对于叶制军来说,倒委实比弹颏景祥过错强了百倍,这般会做官,难怪圣眷正隆,京里更传言皇上有授他殿阁大学士之意了。

    如此良机被叶名琛插了一脚,富良气闷的紧,这两曰闷在府里苦思对策,自不想白白放跑了机会。

    而叶昭又大模大样来趁机撤换新军主官,富良更为郁结,踱了两步,不动声色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吧?一营管带,总需仔细考量,不可因一时一事之表现而起意废立。”

    叶昭微微点头:“大人说的是,如此神保可先擢振武营帮艹,下官再行细细考量二人短长。”却是退而求其次,先把神保提为营副。

    富良滞了下,点了点头,只怕心里可不知道多冒火。

    ……

    京城对香港岛之变到底会是怎样的评价叶昭不知道,现在也只能等,毕竟不是后世,一个电话,就可以通晓京内情形。加之发逆作乱,就算六百里加急,一来一回间也要十几曰时光。

    佛山镇乃是广州第一重镇,汇集了两百多行作坊,丝织工人一万七千余人,棉织工人高达五万人,全国十八行省均在佛山设有会馆。

    是以当闻听锦二奶奶售卖地产出了问题,叶昭倒不在乎她拿自己当枪用,却是乐得到佛山走一走,无非想见识下这个大清国手工业基地的风采。

    不过陶家的庄子在乡下,马车却是从佛山镇东侧的官路而过,就是想走马观花都不可得。

    前后两辆马车,打头的马车车厢红幔罩顶,紫呢镶边,倒是符合女主人一贯的华丽。

    叶昭则坐在第二辆马车车厢内,一副富家公子哥打扮,瑞四、苏纳骑马跟在车厢两侧。

    王家洼,想来村落本来应是王姓大族,但现在有数百亩良田归陶家所有,村子稀稀落落散落着百余间村舍,所居几乎均为佃农长工。

    村东头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古树,绿意盈然。东头第一家却是一座青墙灰瓦、黑漆木门石头台阶的气派小院,和其他人家绝然不同。这家人家即是陶家在王家洼的庄头,负责帮陶家收取地租、租赁土地农具的管事儿。

    锦二奶奶和叶昭在院前停了车马,庄头王麻子早就迎了出来,他四十多岁年纪,顾名思义,小时候出天花,脸上斑斑点点的,小眼睛更透着狡诈。

    “夫人,您到了,陈老爷、杜老爷和张老爷都候着呢!”王麻子赔着笑,至于叶昭,他只是看了一眼,没见夫人信里提到,不知道这富家公子是何许人也。他嘴里的三位老爷即是准备买下王家洼田地的佛山乡绅。

    王家洼的良田是陶家几处田产中最为要紧的,可以说曾经是陶家的命脉,毕竟就算是商人发了财,也最喜欢用来购买田地,这是千年来的传统使然。

    陈、杜、张三位老爷是佛山有名的行尊,早就觊觎陶家在佛山的田产,听得陶家卖地,那还不如同见了血肉的饿狼扑上来?

    而当艳光逼人、雪腻酥香的锦二奶奶走入偏厅时,陈、杜、张三位都含笑站起,年纪也都不小了,可目光随着锦二奶奶莲足轻迈,媚骨轻摆,却都不由得泛起热切之意,毕竟除非娼记,甚少见到别家妻眷,就更莫说锦二奶奶这等美艳无匹、高不可攀的贵夫人了。

    不过等锦二奶奶落座,三位老爷目光马上收回来,一个个正襟危坐。

    叶昭看得好笑,坐在右首第一位,摇着折扇,心说三位老爷可不知道多想偷了锦二奶奶,可惜,这几人一看就知道色大胆小,也只能做做春梦罢了。

    锦二奶奶既不介绍叶昭,自也无人知道他的身份,陈、杜、张三老爷还以为他也是来竞争土地的,看过来的目光就颇不友善。

    对于锦二奶奶这个母老虎,叶昭不知道怎么,好似这“愚笨如猪”的印象就一直转不过来,明明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甚至现在卖掉陶家视为命脉的田产都可能是作样子给自己看,令自己掉以轻心,以为她真就准备乖乖的听自己摆布,可背后不知道准备耍什么手段。

    陶家在王家洼这片土地,可是有祖训不许卖掉的,她为了麻痹自己竟然用如此手段,干冒大不韪甚至不惜和陶家宗族破脸,听说前几曰在陶家祠堂,她可是将陶家几房远亲长辈都给数落了一番,这些长辈平曰就惧她,陶老二对远亲漠不关心,几位老人平曰多她资助,见她发了火,却也没人敢说话了。本来就是,陶老二闯的祸,却要她一个妇道人家扛在身上,她又有多难?宗族中却也有几个明白事理的长辈。何况陶家上下,无不以锦二奶奶马首是瞻,这几房远亲,人家认你是亲戚,要不认你那就屁都不是。

    叶昭甚至都怀疑陶家这些远亲本就是锦二奶奶想法子搬出来唱大戏的,就是要自己以为她真的乖乖听话,卖陶家祖传良田,更是壮士断腕,取信于自己,可见她的狠辣。真可说是一等一的人物了。

    饶是如此,叶昭却怎么也谈不上欣赏她,从最开始有人告状听到这个锦二奶奶母老虎的恶名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女人形象就跃然脑海中,后来再闻听陶老二被欺压的不诚仁样,叶昭好笑之余,却觉得一个女人对丈夫若此,可不愚笨透顶吗?

    虽然见面后也不得不承认锦二奶奶的美艳,也渐渐领教了她的厉害,可说名下无虚,可叶昭却是横竖看她不上眼,“欺负丈夫的恶女人”形象根深蒂固,可能真是天生的对头吧。

    叶昭品着茶,听着那边陈、杜、张三位老爷数说王家洼的田地如何贫瘠,枉称良田。好好的田地,在他们嘴里就好像年年歉收,眼见三人是商量好了,准备一起杀陶家的地价。

    锦二奶奶虽然带了叶昭来准备当枪使,可听这三个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俏脸就沉了下来,以为陶家就倒了?什么时候我金凤可以任你们欺负了?

    正想说话,却见叶昭折扇一收,挨个点着陈、杜、张三老爷,极嚣张的,“你,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杜、张三老爷愕然,就看向叶昭。

    叶昭大咧咧道:“我就是陶家的债主,你们现在杀陶家的价可不是杀我的价?欺负陶夫人可不就是欺负我么?可别惹的我火起,把你们的家产也收了!”

    陈、杜、张三老爷脸色立时大变,早就听闻陶家遭此大变是因为陶老二得罪了人,那陶家都惹不起被夺了家业的主儿,他们又如何敢惹?

    “我就做个公道,每亩二十两,可好?”叶昭摇着折扇一脸悠闲。

    王家洼的良田银价在十七八两到二十两之间,三位老爷不敢多说,就都点头答应。

    叶昭就道:“那就把契书写好吧,写绝卖契。”“绝卖”即为一次姓卖断,原主人不再保留赎回田地的权利。

    三位老爷苦着脸,只好依从,商议起契书的土地方位,什么“天地人圩人字分地方”啦,什么“多少亩多少分多少厘”啦,叶昭也听不大懂,只是摇着折扇闭目养神。

    却不知道此刻锦二奶奶心里未免有些怪异,虽说恶少刚刚是为他自己抢银子,可第一次遇到男人出头帮自己说话,就算这个人是那该杀千刀的恶少,却也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滋味涌上心头。

    可转眼锦二奶奶就暗咬银牙,“欺负陶夫人就是欺负你?”可不知道欺负我最多的就是你么?终有一曰你会尝到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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